苏南苏北四十年

28316 2月12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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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“云锋金融”,作者云锋金融。

作为全国第一个宣布GDP突破9万亿元大关的省份,江苏省内却神一般地长期存在着南北之争。以长江为界,江苏被自己人分为了苏南、苏北。而两地的兴衰变迁又似乎与黄河有着密不可分地关系。

早在清朝时期,为治理黄河,黄河河道不停南北迁徙摆动。原本富庶的苏北也被列入了“黄泛区”,淮北大片土地盐碱化沙化,大部分的水利设施被破坏殆尽。在饥饿和死亡的威胁下,大批苏北人民南下逃荒。而此时,苏南地区恰恰迎来了绝佳发展机遇,黄河改道摧毁了京杭大运河的内河河运,清朝被迫开放海运。

1872年,上海轮船招商局的成立,开启了中国航运业的历史篇章。临近上海的长江航道成为了主要通道,苏南地区的经济也进入了快速发展的时期。

60-70年代:苏南的困扰

一百年后,在苏南的这片富庶之地,一只生产大队刚刚改制成立为一个行政村,这就是后来被大家熟知的中国第一村——华西村。

但是作为第一任党支部书记,当时的吴仁宝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。改制后的华西村集体资产只有2.5万元,欠债却高达1.5万元。和苏南地区大部分其他村子一样,刚刚成立的华西村也面临着人口稠密耕地稀少的问题。

根据当时的统计资料,苏南地区2.808万平方公里的土地面积上,仅有0.843平方公里的耕地面积,占比仅为0.4%,大量劳动力无事可做。而华西村不到1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就生活了近700人,再加上村子里北高南低,地形高低起伏,高地易旱,低地易涝;真正能进行耕种的土地非常稀少。

当地就流传着这样的民谣来形容了华西村的耕种条件:“高田岗,高田岗,半月无雨苗枯黄;低田塘,低田塘,一场大雨白茫茫,旱灾水灾无法抗,农民见了心发慌。”

除了种地,农民们还能干什么?苏南地区作为资本主义萌芽较早的地区,农村素有家庭手工业的基础。于是吴仁宝当下就筹资500元,盖了三间草房办起了磨坊。磨坊从最初的水牛拖石磨到后来的柴油机拖钢磨,以及置办粉碎机、轧米机成为华西粮饲加工厂,解决了村子里12个人的就业,年获利1万余元。这成为了华西村村办工业的起点,也是早期苏南模式的雏形。

在整个六十年代,吴仁宝兴办了大量的小作坊和企业:

1964年兴办“华西废纺站”,社员通过纺纱织布一个月就可以赚40-50元不等。

1965年,建土窑生产砖瓦,除去满足本队社员建房子需要外,还用于交换发展村办工业所需物资。

1968年,聘请了两位铁匠师傅,办起“华西铁匠店”,生产锄头、钉耙等农具。

1969年创办“华西五金厂”,铸造农用挂浆机5种规格的齿轮。这些作坊和企业不仅解决了大量剩余劳动力的就业,还为华西村积累了丰厚的家底儿。

但这一切在当时被称作“见不得人的工作”。在轰轰烈烈的“农业学大寨”运动中,全国都在“割资本主义尾巴”。就在这样的环境下,吴仁宝还是悄悄地搞起了工业,碰上领导来视察,就把职工带到外面去,开荒地,修河渠;领导一走,转身回到工厂继续开工。

图片来源:华西村官网

1978年,安徽凤阳小岗村首创的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开始在全国推行。华西村周边大队也开始实行农田联产责任制。但此时,华西村大部分劳动力已经集中到了企业中,加上耕地稀少,分田到户并不能给村民带来多少实惠。吴仁宝索性将村子里的600亩耕地承包给30名种田能手,然后集中力量发展村办工业。

80年代:苏北要饭乡的故事

当身处苏南的吴仁宝带着华西村把企业办得有声有色的时候,远在苏北宿迁耿车镇的徐守存却愁得睡不着觉。作为耿车镇的党委书记,他在寻找耿车的出路在哪里?自一百多年前那次黄河改道之后,苏北经济彻底被边缘化,耿车也成了当地远近闻名的“要饭乡”。

此时华西村的村办企业已经开始走出农副产品的限制,先后创办了药械厂、织布厂、锻造厂。借助着优越的地理位置,华西村与上海的企业开始联营,吸收其先进的管理模式和技术,产品已经开始走出国门。

耿车镇也曾试着南下学习苏南地区的经验,创办了一批乡镇企业。但是,由于淮北地区总体经济发展水平相对较低,加之缺乏发展乡镇企业的管理经验、资金、技术和人才,多数的企业都没搞好。耿车镇办装饰板厂投产仅8个月就亏损了32万元。

这个时候,以个体经济闻名的温州模式进入了徐守存的视线。为了学习温州模式,徐守存带领几个村干部到浙江跑了一趟。归来之后,耿车镇吸收苏南和温州的长处,开启了“四轮齐转,双轨并进”的发展模式——四轮齐转是指乡、村、联户、户四个层次办企业;双轨并进是指合作经济与个体经济交织发展。

但是在凡事必须要先问个姓“资”还是姓“社”的年代,当地的农民疑虑重重;好在政策渐渐变得明朗清晰,农民们也开始逐步变得大胆起来。一直以来,耿车当地农民就有靠回收贩卖废旧塑料、卖废铜废铁增加收入的习惯;这也让人均只有0.6亩更低的耿车镇,比其它地方更加富裕。

依托着“收垃圾”的传统,耿车人将“垃圾”变成了大地的特色产业。花厅村的捡破烂大王周硕才、周德济父子带领52户农民集资入股办起了油毡厂;大众村邱永信是当地第一个带头做废旧塑料产业的人。巅峰时期,耿车镇从事再生塑料产业的经营户有3500多户,从业人员超过2.5人,是华东的确规模最大的废旧塑料加工基地,每年加工废旧塑料进300万吨,产值达80亿元。

耿车镇作为不发达农业地区发展乡镇企业的这种模式,也被作为典型开始在全国推广。

90年代:生产线当景点

“下周,山西要来一个学习团;你记得把所有的生产线开起来。”李厂长挂完电话,就急匆匆地坐车进市里开会。

此时在苏南地区,大部分社队效仿华西村不分社队生产资料,而是集中财力物力办起了企业。一时间苏南地区“村村点火、户户冒烟”,这里也成为全国经济发展最快的地区。到了80年代末,苏南乡镇企业创造的价值在农村社会总产值中已经占到六成,再加上乡镇企业根正苗红的集体所有制,苏南模式成为了全国经济发展的典范。

大批的人也和耿车镇的徐守存一样,来到苏南地区参观学习。可是,这些乡镇企业并没有外表那么光鲜。李厂长所在服装厂是1986年由村委会集资兴办的;那时还是一个物资匮乏的时代,李厂长完全不担心销售,繁忙的时候订单都已经排到了六个月之后。可仅仅过了五年,周边村子里就先后成立了近十家服装厂。李厂长所在的服装厂效益开始下滑,早年投资建的六条生产线先后关掉了四条;当有学习团参观时,生产线才会被当做一个景点,提前启动。

尽管如此,服装厂每年还得照例给村民分红;谁家孩子考上大学了,服装厂要给奖金;甚至,谁家遇到困难了,也会找服装厂借钱。李厂长曾想过卖掉闲置的生产线缓解资金压力。但是,镇里的领导说,“服装厂是镇里的典型,每个月都有学习团来参观,生产线少了那不就是告诉别人咱们镇的经济发展倒退了!”

就这样,李厂长也开始试着习惯这种经营——接待学习团,各种汇报会,年底没钱了就去找镇长帮忙批条子到银行贷款;至于自己,每年的奖金和分红也从来没少过。直到1997年9月的一天,李厂长没下厂子,呆在家里看电视。电视上正在播放的是中国中国共产党第十五次全国代表大会,正在犯困的李厂长突然听到了这样的一个词——混合所有制,国有资本、集体资本和非公有资本可以交叉持股共同经营。

李厂长很了解自己创办的服装厂,质量稳定价格也便宜,但凡是基本的款式大家都还是会来找李厂长订货。只是,近些年来了很多国外的牌子,衣服款式都很时髦,而自家的生产线工艺跟不上,白白把钱送给了别人。强人一旦嗅到机会就会立即行动。李厂长立即找领导、拉贷款,凭着借来的30万“承包”了服装厂。村子里依旧享有股份并照常拿股份,李厂长对厂子的经营也享有绝对的话语权。

服装厂改制后,李厂长就卖掉原有生产线,从上海一家服装厂中买来一条二手生产线。李厂长依旧记得当初看到这条生产线时候的感受,“这是别人淘汰的,却依旧领先我们这么多呀!”

有了新生产线的服装厂订单源源不断,李厂长也不再一到年底就去找领导批条子,村民拿的分红也更多了。除了服装厂,苏南地区大批乡镇企业也开始改制,截至2000年底,苏南地区已有8.5万多家乡镇企业完成改制,占乡镇企业总数的93%。服装厂所在的江阴市,在股份制改革中更是尝到了资本的甜头。

随着企业经济效益的提升,地处的江阴的企业家形成了一种上市的风气——作为一个县级市,江阴市诞生了45家上市公司,形成了独具特色的“江阴板块”,江阴市也被誉为“中国资本第一县”。

21世纪: 全国首批淘宝村

当苏南地区的乡镇企业摆脱所有制形式的镣铐开始大步向前的时候,远在苏北的耿车镇却正在遭遇另一种挑战,攸关当地每一个人的健康......

徐少杰也是耿车镇大众村的农民。和大部分村民一样,看到同村的邱永信搞塑料加工富起来之后,大伙都放下锄头搞起了塑料加工。每天流水一般的三轮车车流载着废旧塑料来到大众村,村民们买下来就在自家院子里分解成塑料颗粒,外地的商人隔段时间就会来上门收购。

少杰每天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捡垃圾,院子里、大门口、屋顶上总有不知从何处刮来的塑料袋。就连床头和灶上也盖着一层垃圾末。少杰捡完之后直接扔到后院的墙角,那里就是他家的塑料加工厂。靠着塑料加工赚来的钱,少杰盖起了三层小洋楼,但是他至今还没娶上媳妇。少杰也曾去相过亲,但是对方姑娘一闻到他身上的塑料味,就捂着鼻子逃走了。

2003年,马云相继推出淘宝网和支付宝;也是在这一年,受到非典的影响,刘强东在中关村的生意一落千丈,压力之下于翌年上线了京东多媒体。直到五年后,电商的阳光才照到耿车镇,但此时耿车已经是远近闻名的“垃圾镇”。

耿车镇道路、池塘、沟渠到处被垃圾覆盖,抬头望天,满是焚烧垃圾产生的黑烟。曾经到此拍摄纪录片的焦波这么形容耿车镇,“这里可是‘全天候陆海空立体式’污染,孩子们说比北京雾霾厉害。俺只能劝他们:污染越重,说明耿车转型越迫切,故事和冲突越多,片子得奖的概率越大。”

转型迫在眉睫,但该往哪个方向转型呢?此时,大众村邱永信也想关掉自家开了二十多年的塑料加工厂。大众村的西河对岸,有个沙集镇东风村,是远近闻名的家具淘宝村。通过向对岸亲友的请教,老邱父子弃塑办起全村首个网上优雅家具厂,“开一年网店,赚过去3年的钱”。包括少杰在内的村民也争相向老邱父子讨教网店诀窍,镇里的领导也因势利导,扶持村民们转型开网店。

四年后,早已放弃了塑料加工,搞起了多肉大棚电商的徐少杰仍然还没有结婚,“现在太忙了,光上午就接了100个订单,哪有时间去相亲呀?”

如今的大众村,全村936户有519户搞起电子商务,涉及家具、物流、食品、服装、机械等行业,成为全国首批淘宝村。耿车镇也并未因为整治塑料加工行业而蒙受巨大经济损失。

2016年,耿车镇的电商交易额达到20亿元,这和其当年的地方生产总值相当,农民人均纯收入持续增长,达到15682元。

结语

一百六十多年前的那场黄河改道,让苏北变成了“黄泛区”,同时也开启了苏南经济的引擎。

但是苏北并没有就此停滞,从90年代白手起家到现在的刮骨去毒,造就了现如今苏北的经济发展和碧水蓝天;苏南也没有一帆风顺,从60年代政府限制到90年代市场冲击,已经成为了中国民营经济做活跃的地区之一。

历史就是这样循环往复,不断地提出挑战,同时也提供机遇。而这当中,就像所有勤劳的国人一样,江苏人民在历史的机遇和挑战中,持续改变、不断革新,永不停歇地交出一份份答卷。而这,无分南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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